今年初春的一次返乡,让我感触很多。
我的同学,兄弟姐妹,在老家县城的工资只有我的十分之一,但是我还只是个疲于奔命的中年打工人,他们却知足而幸福。
而且老家不知不觉,也有了便利的城市配套,连瑞幸咖啡,喜茶都进驻了。
我陪弟弟的孩子在小溪抓螃蟹的时候,弟弟忽然回头问我,你在北京都怎么过周末,北京去河边玩远吗?
我仔细回忆起来,就连我记得的最近一次去京郊,都已经是一年以前了。而在河边捉虾抓蟹,只不过是他们的日常。
一时我惘然若失,我们这些人背井离乡的打工人,究竟是得到的更多,还是失去的更多?
曾经拼命要离开故乡的我们,后悔了吗?
大城市
我从很小的时候,都是一直是坚定地要走出去的那批人。我在山区长大,山区的人真的都有一种走出去的执念,我从记事的时候,就一直在想,山的那边是什么。我在高中有一次听一位北大老师的演讲中说,考大学出去,是离开家乡最健康的方式。高考填志愿,我湖北的高校一所都没有填,我想走就要走得最远,我天南地北填了哈尔滨,昆明,西安,南京的大学。
后来毕业,我更是远走欧洲留学,最后在北京落户工作。我最开始从未想过要回去,那些因为学习不好,家里条件有限,身为独身子女不得不留在老家的同学也对我羡慕不已。我曾经在北京最艰难的时候也想到过要撤退,当时到处找别人借钱的时候,我的一位同学劝我再坚持一下,她当时说的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。她说,你看到的我们小城市的安逸生活,你只要退一步就能全部得到;但是如果我们想要过你的生活,却是再也没有资本和勇气了。所以你永远有退路和选择,没有选择的是我们这些留下的人。北漂最差的时候,我和7户同时合租,我住了一个只能放得下一张床的隔板间,隔壁打喷嚏我都听得一清二楚,还要忍受一个老烟民的二手烟,厕所也永远脏得我情愿憋到公司去解决。北京和我去过的大城市一样,有无数的机会和各种际遇价值观的人,让我觉得没有什么是约定俗成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。
北京有无数的设计展,现场,博物馆,展览,我未必一直很频繁地去,可是我知道他们一直在那里,我有这个选项;我爱大城市的冷漠和克制,我做任何决定不用跟任何人解释和交代。乡愁,在英文里叫做nostalgia,是指对过去和童年的怀念。在高晓松有一期的《看世界》里,郑钧说起西安的种种好在北京找不到,高晓松说,让你回来你也不回来。郑钧说,肯定不回来,乡愁就是回不去。
我这次的归乡因为是多年为数不多非春节期间的行程,有一些很细小美好的尘封的记忆,穿越了时光扑面而来,分外动人。
早上青石板的小巷里,会有附近村民挑着新鲜的蔬菜叫卖,南方的初春,有折耳根,菜苔,小莴笋,春笋,都用芭蕉叶子一小捆一小捆束好了售卖,价格只有2元左右一把。我在北京一大苦,就是吃不到很多新鲜的叶菜,而且总觉得北方的菜粗大,没有南方小莴笋那种娇小灵气。
南方的梅雨季节,总是伴随着早上的大雾,小时候只觉得雾气湿重烦闷,现在才领略苏东坡和子由第一次经过三峡的时候为什么惊叹不已,说“萦纡收浩渺, 蹙缩作渊潭”。
离开的家乡的秀美山水,我再去哪里,只是觉得景色索然无味。归乡的游子总是受到最好的款待,弟弟一家带我去河边捉螃蟹,打水漂,露天烧烤。他们工作里没有加班,假期也多,孩子从小就在山林里,溪河边,田野间玩耍。
因为早早买了房子和工作时间不长,做一些副业做得风生水起,日子也过得殷实。可是这些于我而言,已经是我选择大城市机遇的沉没成本,如果我一边享受着大城市的精彩,又一边向往着小城的小确幸,无疑就是得陇望蜀,最后反倒会丢掉自己。
选择之所以痛苦,就是因为选择任何一个,都会伴随着牺牲和妥协。
小城市的大多数事情,都依赖于人情和熟人关系,这些往往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和经营。大城市虽然有尸臭都无人问津的冷漠,可是也少了很多被亲戚“关怀”的烦恼,家务事的处理短平快,不存在连带效应。我走的时候,和几十年的好朋友吃饭谈心。她说后悔没有像我一样努力学习走出去,导致现在她的就业面太窄了。其实她已经做到了区域主管,在当地也是收入颇丰。可是她还是懊恼不已,觉得如果当时高中再努力一点,她可以有更多可能性。对于热爱时尚行业的她,也许可以在巴黎看秀,在时尚行业链条的头部品牌工作,也可以在不高兴的时候退居二线,做一个顾问,设计师。我跟她说的是,首先沉没成本不是成本。过去的事不应该是我们做当前决策和过当下生活的考虑因素。然后就是,很悲哀的事情是,即使时光倒流,我们大概率还是会成为现在的我们,因为我们的成绩是基于我们性格里的好强,坚韧。可是我们当前的局限,也是我们性格里的其他负面的因素,倒退回去,我们还是我们。我最近对自己最失望的地方,就是即使经历了疫情和一次手术,我居然还是没有变得更勤奋,而且我自己之前不好的生活习惯,我也没有下定决心去改变。所以后悔本身就是一种最无用的情绪,人到中年,我们最重要的一堂课,就是要接受自己,接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这个可能性的存在,对未来仍然抱有期待,不被生活打败。
无论是在大城市,还是在小城市。
来源:电子工程世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