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久前,在这论坛的一个帖子里,看到过这样一句话:“……我看到了許多外國人手上抱的是中國小孩……”,这句话,使得我 想把 写我鹰鹰的一篇文章贴出来;因为考虑到不大合适,又想作罢;而今天,只我一人在家,我又找出了这篇稿子。
我曾象祥林嫂一样,强烈地想把我的故事,告诉任何人。
简介:
鹰鹰是个儿童福利院的孩子,从她出生不到20天开始,和我们一起共同生活了近10个月,给我们带来了许多的欢乐,也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思念。
因为,那年的正月十二,才10个月大的鹰,被领养走了,而且去的很远很远。
三天,就差三天了,我的内心,是多么希望能让她,过上一个、 中国的正月十五啊……
鹰鹰,那哀怜无助的眼神!
1996年4月底,妻子晓元从儿童福利院领回一个出生不到20天的婴儿抚养,每月有两百多元的补贴。早在不知有补贴时,我们就商量过,要抚养一个福利院的婴儿,就算是做做好事。
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婴儿,小小的脸蛋、小小的嘴、细细的哭声,黑黑的、丑丑的——与我想象中的幼儿相去太远太远。
当天晚上,她闹个不停;晓元想尽办法,她还是越哭越凶。我怜惜地抱过她来,一边拍拍,一边给她讲道理:哦哦——,小乖乖,不哭不哭,我们许多人迟早都要离开自己的家,你不过是离开得早一点罢了。但没关系,这是你的新家,我们会待你很好的……。说着说着,一双小眼睛温温地望着我,止住了哭声;顿时,我的心里,油然生出一股酸酸的爱意。
次日,我们给她起名曰“鹰” 。
此后,鹰的每一点声音,每一个动作都会牵挂着我们的心,我们非常小心地呵护她,每天抱着鹰散步,到邻居家玩……。渐渐地,人人都夸鹰长得白净、生得漂亮、聪明可爱;我们呢,总要称赞小鸟依人的鹰,如何如何听话、多么多么乖、怎样怎样有力气;而稚嫩的鹰,喜欢靠在你的肩头、贴在你的脸上,在人前天真地显出一副有人痛、有人爱、心满意足的骄傲神态,好象天底下就只她一人有爸爸、有妈妈。
但是有一天,我的鹰差点被领养走了,我感到了一种危机。于是,在6月2日,我给鹰鹰写了一封信:
鹰鹰,
伯伯在给你写信,虽然你现在看不懂。你的父母会来接你回家了,我们扳着手指在 算这一天的到来,但我们又实在害怕这天的到来,因为我们已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。
……
幸运的是,我们仍继续抚养着鹰,精心培育着鹰,正如信中所写:我们希望你长大后,能不怕困难,勇往直前,自强不息,心存正义。
晓元时时陪鹰说话、唱歌、讲故事,教鹰做操、学习、玩游戏、练习走路、与小朋友和睦相处,给鹰买玩具、购帽子、缝衣服、做鞋子、织毛衣,带鹰郊游、上公园、到河滩,指点鹰看花、听水、望山、赏云、认月亮,携鹰看街道、照相、乘车、过桥、登宝塔,帮鹰挑选奶粉、喂水果汁、喝肉糜汤、吃鸡蛋粥……终于有一天,鹰会叫妈妈了,会缠着我叫爸爸了——我坚决不许她这样叫,要她叫伯伯;本来就有许多人以为鹰是我们的亲生孩子——鹰却执着地连叫“爸爸、爸爸” 。
鹰的惹人喜爱之处还有许多:在我加班回来得很晚时,鹰会一直不睡觉等着我;外出玩耍时,鹰手中的玩具始终会抓在手里,而小朋友的玩具,嘱鹰只看看,就不会伸手去摸……
令我颇为难的只有一件事,就是鹰不能离开“妈妈” ;而每到这时,只要抱她外去寻找她的妈妈,就会不哭。
那还是鹰两个来月大的事:一次晓元去市里帮鹰买奶粉,就把鹰睡在婴儿床上让我看着。不一会,鹰哭了,我说:今天就是不抱你,看你怎么办。可她一面哭,一面用眼睛瞟着我,见我不理,声音更大了;到后来,手脚使劲地铲动,声音越来越大……我一下触到了她的眼睛——那哀怜、无助、期盼的泪眼——使我浑身一凛,我的心颤栗不已,赶紧抱鹰起来,领鹰外出找妈妈。
遇上鹰生病时,只要能使她睡得塌实些,我们就会不眠不睡而整夜整夜地抱着她。而最让我们痛惜的,是她不论白天晚上,常在睡梦中大叫一声:“不啊!” ,就哭得好伤心。我们立即拍着鹰安慰:鹰鹰乖,鹰鹰不走,鹰鹰不怕,伯伯在你身边。
到1997年春节前,我们已得到通知,节后鹰鹰要领走。其实,我们知道鹰鹰始终会走出这一步,平时就经常训练鹰能接受其他人,以免到时不适应;还经常告戒鹰:要听新爸爸妈妈 的话,又把写的信说给鹰听:今后,不管我们相隔近还是远……,我们都在时刻注视着你,关心着你。不管你的境况如何,请记住,这世上永远有你的伯伯、伯母在爱着你。并且,无论何时,都准备好了你的归来。
而春节后从我老家回来时,一向最听话的鹰鹰却一路嘶哭。我们走在又冷又滑的冰雪地上,心情沉沉地和鹰说:鹰乖,不哭,这些地方你随时都可以再来,我们都欢迎你回来……,可这一路上,再也未能止住鹰的哭声,一直到上了车,才在我们怀里睡着了。
2月18日,鹰要被送走了,但在我内心深处,侥幸而又固执地认为,鹰会留下——鹰当时病得很厉害。早晨,鹰用她温软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抚着我的脸、鼻子,冲我愉快地笑,我对鹰说:“伯伯要上班班了,要起床了”——我竟没有好好地去亲她,细细地去留意她,更没深深地拥她一个晚上。
晓元抱鹰去福利院时,我上班正好跟在她们后面,鹰老远冲我欢快地笑着,笑得好灿烂——笑得我现在一片凄然。
中午下班,晓元没回来。
晚上下班,我急不可耐地打开门,晓元没回来!我祈求上苍,让晓元带我的鹰一起回来。我的心忐忑不安,又满怀希望地等待;我心神亢奋地煮饭、洗菜,等我的鹰回来一起吃。
门声响,我正在切菜,我的心砰砰直跳,不敢回视:“鹰回来了吗?” 只听晓元在外房声音生生地说:“没有”——我不相信!当晓元啜泣着描述一些情节时,我仍不相信!但我的心直往下沉,一直沉到无底深渊;我的眼前全是黑暗,脑子里只有蒙蒙的嗡声;我的眼泪扑然而出,又强自不哭出声来。哽咽过后,我故作镇静,对仍在外房瘫坐的晓元吼了一声“哭什么!”后,我再也不敢发出声音——几个月后,晓元劝我说,你怎么不哭呢,哭出来会好受些。其实,我何尝未哭,只是把眼泪咽到了肚里,我的心在滴血。这段时间来(注:指2000年),趁晓元不在家里,我每每提起笔想写这篇稿子时,心就会一阵阵发紧,大滴大滴的泪水,会止不住簌簌地落在稿纸上。
这天一直到中午,鹰的养父母还没来。下班时分,晓元对鹰说:“爸爸要下班了” ,鹰欢跃地指者窗外直叫“爸爸、爸爸” ,手做着“来”的姿势。见半晌没有反应,才迟迟地回转头来,委屈地喊“妈妈,妈妈……”
晓元把鹰几个阶段的她个人的照片,还有病历、预防接种本,以及装有注明“鹰鹰存阅”的信、我奶奶按当地风俗用线捆着的钱(我们换成了象征性的小额票)的小兜肚……,都郑重交给了鹰的养父母,再又通过翻译,小心仔细地介绍了鹰的生活习惯,叮嘱如何带养、怎样对话……
鹰临上车及上车后,晓元就忘了我们快快乐乐送鹰鹰的约定,撕心裂肺地哭,哭得死去活来;而平时声音大得惊人的鹰,此时因虚弱已哭不出声音来了,只能“哦……!哦……!”地使劲、伤心地哼!
晓元哭着见到车被开走,一下瘫软在地……。回家的路上,狠狠地哭着走了几公里,直到上了公共汽车、到家,还一直抽泣着。
晓元说,鹰鹰上车,汽车开走的镜头,在她心中永远不会磨灭,说着又忍不住哭了一整夜。
鹰没离开时,我想,我们每天都尽了心力,给了鹰最大的关怀,最大的爱护,尽量使她拥有一切,始终用爱心浸润着鹰,我们将无怨无憾。
但现在根本不是这回事!朦朦胧陇中,伸手去摸鹰鹰,却只有一片空虚;鹰鹰,你在哪里呢?睡得安稳吗?……梦中的鹰鹰,总是似是而非,既近又远,怎么也抱不到我的怀里——我再也不能抱一抱、亲一亲十个月的鹰了。
我恨自己的无能,无法容忍自己没有保护好鹰鹰。还有,我为什么不请半天假去送送鹰呢!中午鹰没回来,我怎么不赶去看望呢!
鹰未及吃完的糕点,睹物思情的糕点,我横竖也不肯扔掉;我要天天闻鹰鹰的气味,鹰鹰穿过的衣服,我怎么也不让拆洗;鹰鹰的玩具,要一直保留到鹰回来……。我对每一个人诉说,我呆呆地凝视着每一个与鹰鹰同龄的孩子,痴痴地回想着鹰鹰的影子。那天,鹰鹰欢悦、期盼,继而失望、无助的眼神,时时刻刻浮现在我的眼前。鹰鹰,在你幼小的心灵里,是不是认为,爸不要你了,妈也不要你了呢?
鹰鹰,快4岁了(注:指2000年写此文时),还好吗?你懂得爸妈这几年楸心的牵挂、无时的思念吗?鹰鹰,再叫一声爸爸吧,这回,爸爸一定会响亮地回答!
后记:这篇稿子是在晓元不在家时,用我的心、我的泪凝成的。否则,只会哭成一团,根本无法动笔。我们并不想去干扰鹰鹰的生活,我们只要鹰生活得好;我们可以不见她,可以不让她知道我们在关注她,只要能知道她生活得很好(虽然在留给她的信中,留下了我的联系地址和今后的联系方法)。
我满胸腔、满脑子都是鹰鹰的言行,可爱的、懂事的鹰鹰的故事。我知道我只会失声痛哭,却无法整理出我心中的感受;几个月、几年来,由于无法抑制的悲伤,我无法写成完整的句子。但不管怎样,还是拿起了笔,哪怕只能诉说出心中的万分之一。
当时,真要我去送鹰鹰,我会更受不住。其实,我的内心,一直在躲避别离,这是一种无以言说、无以自圆的矛盾心理,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感情。
作者:莫其麟 写于2000-3-18雨,2005-7-24贴于“中国工控网”
【注】本稿是在看到某杂志的征文启事后写的,但未被采用。今天,本来应当重写,但我,至今仍没有从其中走出来,无法用更顺利的语言来表达。